邢方贵(郧阳区一中)
明成化十二年(1476),为安置全国流民而始设的郧阳府,当时由中央政府拨款,委派专职官员督建,由官、民、军队合力建造了设六门的郧阳府城(后嘉靖年增设小东门,共七门)。抚台治所及府、县、镇衙门官邸、军营、学校、粮库等也同步兴建与扩建。从此郧县城华丽转身,由一个小县城一跃而为汉水上游重镇,成为控扼汉水中上游地域最繁华的水陆大商阜和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文化中心。
郧阳府城这规模宏大,轰轰烈烈的建设中,用砖数以千万计。明代有一定制:官方参与的建筑,一定要刻有文字标记,其目的不在旌表,而是明确参与建设者的责任,防止“豆腐渣工程”。这是明初丞相胡惟庸督建南京城的一大发明。朱元璋对这一作法大加赞赏。从此这种作法便成为一种制度在明代相沿下来。
郧阳府城始建标志砖再次出现
2009年4月,我有幸见到一块明成化十二年(1476)始建时的“官砖”,其两侧所刻标记为:“郧阳卫窑军匠许达原造”(“达”为简化字,明代已有);“郧阳卫千户所”。这块砖上的文字反映了明代的“卫所”军事制度((卫:朱元璋1387年6月,为抗倭寇,建卫、所军户制。一府或数府设卫,每卫5600人;1120人为千人所,112人为百人所。卫辖前、后、左、中、右五所,卫所设卫指挥、千户、百户等官。卫所军士皆别立世袭的户籍,叫做军户,由官府分给土地屯田自养)。“郧阳”名称也第一次出现并刻制在公共建筑上。
因此,它应该是郧阳府城的“身份证”。我写成《郧县首次发现明代府城墙“官砖”》刊发于2009年第21期《十堰周刊》。由此,郧阳文化爱好者及集藏爱好者便在郧阳城关的平房区寻寻觅觅,希冀得到这十分珍罕的文字砖。六年的时光过去了,人们找到些大面压印有“官砖”的城砖;但两侧刻有标记的“官砖”却再没出现过。
7月12日,郧阳集藏界的陈先生邀我参观了他收集的四五块形制各异的“官砖”。其中一块令我眼睛发直——其右侧的标记十分清晰,一眼就可认出“郧阳卫委官千户蒋”;左侧刻记文字上端模糊不可辨识,下端“……军匠邹”可辨识。这正是难得一见的郧阳府城标志砖!这种三面有印记的“官砖”要用刻字木模在三面压上文字,程序烦琐而效率极低。只占建郧阳府城所需的数千万块砖的万分之几,只能是用来标示规定标段。也因此,这种有印记的“官砖”十分罕见而弥足珍贵!
对于这块砖下端的两个人名“千户蒋”、“……军匠邹”,我有信心找到他们完整的名字。因为在几年的寻觅中,我发现东岭南段街边188号民宅墙角砌有半块标志砖,外露的一侧,“官千户蒋凤”五字清晰可辨。悬揣砌在墙里面的也应该有五字落款。次日带工具去起,却被户主制止,说这房子快拆了,等拆的时候你再来起。什么时候拆呢?天晓得!
为了弄清陈先生那标志砖下端人名,7月17日我冒酷暑下东岭岭头,走到一看,那一片房屋已彻底拆除,只有推土机翻起的黄土碎砖,那半截砖自然无法寻找!
怅然若失之中,我继续向岭头走去,那儿平房最多,说不定会找到点东西。果然,在“老一招胡同”那一片,看到已大面积拆除的工地到处是或完整或残破的老城青砖。拐过墙角切近滨江新区楼房处,有几堵残破的墙全是老城城墙砖所砌,我一堵堵墙搜寻,终于看出有一块砖隐隐绰绰像是有字,用废木片刮掉泥土后,终于辨识出“……軍匠鄒聰造”(繁体)五字!我的心差点激动得跳出来!潜心考研郧阳文化好多年,也许感天动地,天赐我这样一块府城始建标志砖!
不顾年高七十,不顾汗流浃背,也不顾直肠微创手术才九天,艰难地从墙上撬下,艰难地抱着它从乱砖堆上往大路上抱……一拐角处居然有一处拆掉大半的厨房,淘菜池还在,水龙头仍滴着水,池子里有一把断柄的毛刷,地下有一块七八寸长的锈铁片……一切都似乎是为我准备的!我把浮土泥巴灰渣清洗掉,三步一歇地把砖抱到公路边,联系朋友开车来送我回家……
次日,不顾疲累体弱,做拓片,裱褙。这才确认我这砖与陈先生那块是同一工匠所造。这两块砖的右侧是“郧阳卫委官千户蒋凤”;左侧是“……元年……军匠邹聪造”。2009年那块是“军匠许达原造”。
又过了几日,我带区政协、城建局几位领导到“老一招胡同”拆迁现场看古砖,建议将古砖捡拾集中保管。她们居然在现场也捡到四块残断的“官砖”,虽残而标志清晰。我又找到一块两侧刻字的“官砖”,但字迹残破难以辨认,只看出“……全刚造”三字。但我从中知道了第三个明代军匠的名字,应该是有意义的。
这应当是我看到的第四块标志砖!
五百年风雨沧桑郧阳古城
据同治五年(1866)《郧县志·营建卷四·城池》记载:郧阳府城自明成化十三年(1477)始建,周长八百余丈(约2640米),高一丈五尺(约5米),东西南北四座大门分别命名为宣和、平理、迎薰、拱辰;又设小南门、小西门。所以当时府城共设六门。至明嘉靖三十六年(1557),郧阳抚台抚治章焕“又于东北一带开筑二百余丈,计六里有奇。东增一门曰“时雨”,即府学前之小东门也。”这时的府城共七门,周长约3500米。气象峥嵘!
郧阳府城的自然地形是西北高而东南低,所以汉江一旦暴发大洪水,就会冲击东、南两方城墙。嘉靖四十五年(1566)秋汉江洪水冲垮东、南城墙。抚治刘秉仁重修,使城墙高两丈一尺,(约七米高。曾有人写文章说解放前东乡某体育教师家贫,每天挑柴进城卖,有时进城太早,城门没开启,他就飞越过东城墙进城。神话?),厚一丈八尺(约5.4米)。并在东西南三门加筑瓮城,七道城门都建起城门楼。这当是对府城城墙规模最大的维修与兴建。
到了清代,顺治、乾隆、嘉庆、道光、咸丰各朝都对府城墙进行过维修加固或扩建。这些维修建设中,应该也有标志砖,但目前没发现。同治元年(1862),十万太平军围攻郧阳府城七昼夜,多次土炮轰击府城城墙,守御兵民连明代大丰仓都拆除用作滚木礌石(同治年县志有记),太平军虽没攻破城池,但府城城墙已是千孔百疮。
至同治五年(1866)郧县县志修成,次年便斥资补修城墙。大概主修县志的均县人、云南大中丞贾洪诏特别看重郧县历史上的古麇国(他为县志所写《序》开篇即言“郧乡为古麇地……”),就建议在维修城墙的墙砖左侧刻上二寸半见方的“古麇城”三个大字,下面又刻两行小字:“同治六年重修”。也算是为盛世修志又修城墙留下宝贵纪录。近年这种同治年城砖屡有出土。那砖距今已是158年(2015—1867),也该算古董了。
延及民国二十四年(1935),炎夏六月暴雨如注,汉江之水迅猛暴涨,漫上了两丈多高的驳岸,又漫上了两丈一尺高的府城墙。地势略低的大东门、大南门皆以土包封闭挡水。人们可以坐在城墙垛子上洗脚。城墙之外,汹涌澎湃的滔天洪水如千万头巨兽咆哮追逐。
农历六月六日,滔天洪水冲垮了东南城墙六十丈,南门街及东关临水一面八百余间房屋顷刻被摧倒,2000余人受灾。大灾之后必有大疫,次年郧城暴发霍乱症,并迅速蔓延四乡,死亡万余人,其中以人口密度最大的郧阳府城与黄龙镇死亡人口最多!
大灾之后,国民党郧县政府组织补修了那段城墙。但没有标记砖。此后直至1958年开始拆城墙建新城。那时湖北省人民政府对郧县新城建设所下的命令是:“利用(老城)旧料,随坡就弯,不建正式街道……”(移民局历史档案)但直至1969年丹江口库水淹没老城,城墙也没拆到三分之一,城墙砖的粘合剂是糯米汁拌石灰,比水泥还坚固……
郧阳区城关东岭岭头拆除的旧房
郧阳府城城墙砖因为修建部位及维修扩建时代不同,规格也大小不一。最大的有45×22.8×12公分,小的也有41×21×11公分。最大的砖重量是老秤48斤,相当于市秤54斤。同治六年的“古麇城”砖属中等,规格是38×19×8.5公分。
郧阳古城除了数以亿计的城墙砖之外,明清两代的四级官衙、军营、学宫、行帮会馆、宫观寺庵等也是用砖数以亿计。这些或公或私的建筑,往往也刻以文字标记。如府学宫、县学宫、江西馆、山陕馆、净慈寺、敬宗祠、左雄庙等。连郧阳青曲镇山野中的周家洼村 “周氏宗祠”,每块砖都刻有“光绪十七年周济遇私修”字样。这些文字砖,都应当记载了当年郧阳府的一段历史。应该是很珍贵的。
找砖吧,朋友
郧阳新城1958—1969的初期建设,基本都是利用府城城墙砖及其它历史公共建筑的砖;而且大都集中在接近老城的东岭、中岭、西岭岭头地段。只有县委党校及新城中学是在城市最北端的杨家山下施建,这两个单位旧砖最多。后来城市中心北移,许多旧砖用不上(规格大小不一),就被埋在了地基下。唯有城南岭头那些平房使用至今。近年随着旧城区改造,这些地段大面积拆除旧房,大批的老城古砖显现,又迅速被推土机掩埋……有些集藏爱好者及古董商抢时间在这一带寻寻觅觅……
找砖吧,朋友,为了给曾经的郧阳府城留下更多历史印记。
2015-7-27
